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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默巨构（第1页）

沉默巨构

玄戈低头，看着自己的靴子。每踩下去，脚底的荧光蘑菇就“啪”地一下，碎成无数光屑。

胸口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。玄戈下意识按住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，是素弦。她的意识正透过他，感受着脚下的一切。控制单元的屏幕上，螺旋符号正跟着他的步伐，很有节奏地闪烁着。

“能量读数异常强烈。”伊娃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，她的机械眼发出红色的警示光，巨大的翅膀把周围都弄得暗了下来，“来源正前方三公里，信号特征与GSO完全匹配。”

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“存在感”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。玄戈的心跳停了一拍，那不是疼痛，而是一种绝对的静默。他发现自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。素弦的意识传来了清晰的画面：地底极深的地方，一根无比巨大的柱状物在有规律地搏动。每一次搏动，地面上的蘑菇荧光就跟着同步地一明一暗。

“它在活动。”素弦的声音很轻，带着点不易察的惊叹，控制单元屏幕上的螺旋符号开始旋转，汇成一个巨大的六边形，“它在守护着什麽。”

穿过最後一丛蘑菇，玄戈的呼吸滞住了。眼前的景象让任何形容都显得苍白——一座完全由紫色水晶构成的庞然大物，它从地表拔地而起，直冲天际。主体是一根直径绝对超过百米的水晶柱，无数根小一些的晶柱从主柱上延伸开，在地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紫色网络。这范围，比扫描数据里显示的要大得多。

“GSO……行星调节器残骸。”瓦格纳博士的声音都在抖，他拿下眼镜，反复用衣角擦着，“可这不是残骸，它还在运转。”

玄戈伸出手，指尖轻轻碰上晶柱。触感冰凉，底下却有一下一下的微弱搏动。他的联觉能力让他感知到，晶柱内部有蓝白色的能量在稳定地流动。素弦的意识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出去，与那股能量産生了共鸣，控制单元的屏幕上立刻弹出了三维结构图——这不只是个调节器，更是一个生态循环系统：晶柱负责转换能量，地面那些水晶脉络，则连接着一片片的“藻类田”。

那些“田”由半透明的薄膜围起来，里面飘着绿色的藻类。薄膜边缘镶着小小的水晶，正在吸收GSO输送的能量，供给藻类生长。更让玄戈在意的是，薄膜上刻着和素弦完全一样的螺旋符号。

“是农业系统。”瓦格纳博士已经蹲在藻类田边，用取样器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片藻叶，“这些藻类的叶绿体经过了量子点改造，能直接利用GSO的能量进行光合作用……这项技术，比我们的起码先进一千年。”

“有东西在动。”索伦的副官突然出声，手里的步枪已经对准了晶柱深处的阴影。

玄戈的联觉瞬间绷紧。素弦的意识传来了警惕的波动，屏幕上的螺旋符号变成了黄色——是警告，但没有敌意。他顺着枪口看去，晶柱的阴影里，挂着许多半透明的囊。每一个囊里，都有一颗正在发光的种子。

“是种子库。”素弦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放松，“GSO在孕育新的植物，修复被破坏的地方。”

玄戈的目光被晶柱顶端的断裂处吸引。那里的水晶边缘不像是自然风化，更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开的，断口上还凝固着暗红色的结晶。素弦的意识才刚接触到那里，控制单元就发出尖锐的蜂鸣——玄戈的脑中瞬间涌入一股混乱的信息流：爆炸，崩塌，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丶属于某个久远文明的绝望情绪。

“它是被故意破坏的。”玄戈的声音沉了下去，他能感觉到素弦传递过来的悲伤，“不是自然老化，是战争，或者……失控的技术。”

伊娃的金属翅膀“唰”地展开，关节发出警报声：“检测到大量生物信号正在靠近。”

玄戈转身望向晶柱网络的深处。远处的藻类田中，出现了一道道绿色的波纹。那不是水在流动，是有什麽东西在田埂之间快速移动，带起了成片的藻类。控制单元屏幕上的螺旋符号飞快地闪动，重组成一个新图案——一个举着长条物的人形轮廓，线条倒是很柔和，带着一种警惕的意味。

“是‘农者’。”瓦格纳博士握紧了手里的取样器，呼吸都急促起来，“它们在守护这个地方。”

玄戈的联觉捕捉到了越来越近的“脚步声”——不是金属或皮革的声响，而是石头和水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。他突然有一个感觉，这座GSO巨构不是冰冷的机器，而是一个活着的生态核心。那些即将出现的“农者”，不是敌人，是它的卫兵。

第一个身影从晶柱後面走了出来。玄戈看到，那生物的皮肤是灰黑色的，质地坚硬，表面布满了发着光的金色纹路。它们手里拿着水晶和藤蔓做成的工具，正低头检查被登陆艇压坏的藻类田。它们的动作很慢，很小心，每一步都避开了地上的幼苗，眼神里没有愤怒，只有一种非常古老丶非常安静的警惕。

素弦的控制单元忽然亮起柔和的蓝光。玄戈“看”到，她的意识正在编织一段简单的旋律，通过GSO的能量网络传了出去——内容不是问候，而是道歉，为他们的登陆艇造成的破坏。

农者们的动作停住了。它们擡起头，石质的脸上没有表情，但那些发光的纹路却轻微地闪烁起来。玄戈的联觉感知到一股很复杂的情绪：惊讶，疑惑，还有一点点……认出同类的困惑？

就在这时，索伦副官拉开了步枪的保险栓，清脆的金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“放下武器！”他的声音有些发抖，手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。

玄戈猛地一步挡在农者前面，胸口的控制单元贴得更紧了：“别开火！它们没有敌意！”

农者们看看他，又看看副官手里的枪，然後慢慢擡起了石质的手掌。那不是攻击的姿势，而是在展示什麽——玄戈看得很清楚，它们的掌心里，刻着一个螺旋符号。和素弦的丶和晶柱上的一模一样，只是看上去磨损得更厉害，也更久远。

素弦的控制单元剧烈地一震。玄戈脑中某个点忽然就通了。这些“农者”的石质皮肤不是天生的，而是後天改造的结果，为了能适应这里的能量环境。他们自愿的。他们和这个巨大的构造共生，是这个文明选择留下的守护者，用这种沉默的方式，保护着这个星球最後的一点生机。

而他们……玄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边紧绷的气氛，再看看对面沉默的农者，忽然觉得有点荒唐。他们这些从地球来的人，正用武器指着这片不可思议的造物。玄戈看着农者掌心的符号，又看看素弦控制单元上闪烁的相同图案，忽然明白了：在这里，语言根本没用。只有这些穿越了时间和文明的符号，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愿望——活下去。

晶柱顶端的断口处，又一滴暗红色的结晶慢慢滴落，在地上砸出了一声轻响。玄戈知道，这座沉默的巨构，和它的守护者们，正在等待他们的选择：是成为修复它的一份子，还是重演一次远古的灾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