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雪忽然凑近,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垂:"自然当真。不过"她指尖绕上他垂落的尾,"你要陪我去。就我们两个,不带别人。"
易凡浑身僵硬,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粉味,忽然想起白天在演武场,她抱着洛风哭时,也是这样的味道。他后退半步,从酒坛里舀出琥珀色的液体:"先喝酒。这是我藏了三年的梨花白。"
酒过三巡,洛雪的脸颊泛起酡红,眼神渐渐迷离:"小凡你说,人为什么要修仙呢?"她托腮望着窗外的月亮,"我有时候觉得,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月亮,比什么都强。"
易凡望着她间晃动的银簪,想起鹿儿的极光流苏,想起紫韵的紫玉簪,忽然有些头疼。他仰头灌下一杯酒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:"为了不被人欺负。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。"
"那我呢?"洛雪忽然抓住他的手,指甲轻轻掐进他掌心,"我是不是你想保护的人?"
烛火突然晃了晃,易凡看见自己在洛雪瞳孔里的倒影,模糊得像团水墨。他想起她今日在演武场的决然,想起她塞给自己玉镯时的温度,心底忽然软了软,却又在下一秒硬起心肠:"雪雪,你该找个更好的人。"
洛雪盯着他,忽然咯咯笑起来,笑得肩膀直颤:"好啊,那你说,谁算更好的人?"她松开手,给自己斟酒,"我告诉你,这仙界啊,像你这么傻的人,可不多了。"
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已是三更天。易凡望着洛雪泛红的眼角,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街头,看见卖花姑娘被恶少欺负,他也是这样硬着头皮冲上去,哪怕被打得头破血流,也要护着那筐沾着露水的花。
"冰魄草真的会有?"他低声问。
洛雪托着腮看他,酒盏在指尖转出圆润的弧度:"自然。药王谷的拍卖,向来不会叫人失望。"她忽然倾身,在他耳边低语,"但你要答应我,无论拍到什么,都要第一个给我看。"
易凡的耳垂蹭过她的丝,慌忙往后躲,却撞翻了身后的醋坛子。酸香弥漫间,他手忙脚乱地收拾,听见洛雪在身后轻笑,像只偷到鱼的猫儿。
夜风卷着梨花的香气吹进来,易凡望着杯中摇曳的月光,忽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。他知道洛雪的心意,就像知道自己注定要在这仙界的泥潭里摸爬滚打。可有些路,注定只能一个人走;有些债,注定要用一生来还。
"好。"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混着酒香与叹息,"我答应你。"
洛雪望着他认真的模样,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。她的指尖在他肩头停留片刻,又若无其事地缩回:"快吃菜,再不吃就凉了。"
烛火跳动,映得满室温柔。易凡夹起一筷子青菜,忽然觉得这顿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。远处,天关塔的符文在夜色中明灭,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思——有些事,正如这坛梨花白,初尝清甜,细品却满是苦涩,可偏偏,让人欲罢不能。
暮色如纱漫过雕花窗棂时,酒坛已见了底。洛雪鬓凌乱地倚着朱漆椅背,海棠春睡般的醉颜上泛起淡淡绯色,玉镯随着晃动的手腕轻碰出清响。她被侍女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回了闺房,绣鞋在青砖地上拖出细碎声响,转瞬便消失在垂着湘妃竹帘的回廊深处。
目送洛雪的身影远去,易凡长舒一口气,解开领口的盘扣,踏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回到东厢房。松软的锦被裹住少年单薄的身躯,他很快坠入酣甜梦境,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叮咚,伴着更夫梆子声轻轻摇晃。
晨曦初露时,厨房已飘出袅袅炊烟。易凡挽着靛蓝布巾,正将刚出锅的青菜豆腐羹盛进白瓷碗,忽听得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转身望去,只见红菱扶着门框,藕荷色襦裙被圆滚滚的肚子撑得紧绷,仿佛随时会绽开的莲苞。她额前碎浸着薄汗,珍珠钗在晨光里微微颤动。
"慢些慢些!"易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稳稳扶住红菱颤抖的手臂。青瓷碗在案几上轻磕,他又搬来藤椅让红菱落座,将温好的粥羹吹凉递到她手边。角落里,新来的小丫环抱着竹篮局促地站着,杏核似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屋内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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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这是蒋家送来的小丫头,唤作九儿。"红菱用帕子拭了拭鬓角,含笑介绍道。易凡转头望向少女,见她粗布短打的衣襟洗得白,却浆得笔挺,便温声招呼:"九儿小妹,快过来一同用饭。"
少女咬着嘴唇后退半步,绞着衣角的手指关节白。红菱见状轻笑道:"莫怕,他又不是老虎。这府里规矩,我们吃完你才能用饭。"九儿睫毛轻颤,感激地瞥了易凡一眼,细若蚊蝇道:"我我小名儿叫九儿。"
易凡从竹篾屉里取出金黄酥脆的虾饼,递到九儿面前。少女犹豫片刻,终是接过狼吞虎咽起来,腮帮子鼓得像偷吃粮食的小松鼠。"太好吃了!哥哥的手艺比县城酒楼的大厨还厉害!"九儿眼里闪烁着星光,嘴角沾着碎屑也顾不上擦。
红菱倚着椅背娇嗔:"小凡哥哥偏心,人家也想吃虾饼"易凡无奈地摇头:"红菱姐这身子可吃不得油腻,还是多喝些粥养养。"见她嘟起嘴满脸委屈,只好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,哄孩子似的递过去。
红菱含着虾饼,目光忽然变得温柔:"今晚还回书院住吗?"易凡正擦拭着碗碟,闻言手顿了顿:"怎么突然问这个?"红菱轻抚隆起的小腹,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:"这几日总觉得心慌,你把熬鱼汤的砂锅和温奶的铜锅备好。"
易凡手里的抹布险些滑落:"我才十七岁,哪里懂得伺候产妇?还是让夫人找个稳婆来照应吧?"红菱哼了一声,杏眼圆睁:"那些婆子只晓得按规矩办事,我怕是要被她们折腾死!你留下陪着我才放心。"
"可我只会做饭,照顾人实在"易凡话音未落,红菱已打断道:"小诗跟着夫人去庄子上收租,下月才能回来。这偌大的宅院里,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?"她抚着肚子轻轻叹气,易凡望着她浮肿的脚踝,终究把拒绝的话咽回肚里。晨光透过窗纸洒在灶台,将少年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忙碌时日。
晨曦初照,灶膛里的火苗欢快跳跃,易凡掀开冒着热气的陶锅,素面汤在清亮的broth中舒展,白馍馍堆叠如小山,腌得透红的小咸菜散着酸甜香气。正往碗里撒葱花时,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,九儿半搀半扶着红菱跨进门槛,后者扶着隆起的腹部,绣鞋在青石板上蹭出迟缓的声响。
"这是给人吃的?比海云寺的斋饭还寡淡!"红菱朱唇轻撇,指尖点着案几上的素面,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咚作响。易凡将瓷勺搁在碗沿,语气带着哄劝:"大夫说您得忌油腻,等小公子落地"话未说完,九儿突然凑近,压低声音:"小凡哥,昨夜我见夫人攥着枕巾,说梦里都在念红烧鱼"少女眼里浮起水雾,"哭得枕头都湿了大片。"
储物柜吱呀一声打开,易凡取出裹着油纸的蜡鱼干,刀工翻飞间,咸香的鱼块在热油里滋滋作响。红菱倚着门框,鼻翼翕动:"还是小凡最贴心。"待鱼香飘满厨房,她捧着青瓷碗小口啜汤,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:"中午要吃小炒肉,肥瘦三七开!晚上嘛牛腩得炖得入口即化。"
话音未落,洛雪一袭月白襦裙翩然入内,间茉莉簪子轻颤:"嫂子放心,晚上我来掌勺!"她朝易凡使个眼色,"书院那边不是急着取药?"易凡恍然惊觉日头已爬过屋檐,胡乱抹了把嘴,木屐在回廊上敲出急促声响。
修神院药园的铜锁泛着冷光,易凡望着紧闭的雕花门扉,袖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。"小凡!"玉琳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开,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,"来回春阁!小敏全知道了!"少年心头一紧,掐个法诀腾空而起,脚下流云靴踏碎晨雾。
议事堂后方,三层楼阁刺破云层,鎏金匾额"回春阁"三字在阳光下流转光华。易凡撞开雕花木门,檀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。堂中玉敏负手而立,玄色广袖绣着银丝蝶纹,墨如瀑倾泻,秋水般的眸子泛起冷霜。她指尖绕着碎,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刀锋般的锐利:"易公子,这出戏,该收场了吧?"
玉敏墨色青丝如绸缎般垂落,在月白纱衣上晕染出流动的暗影。她转身时广袖轻扬,腕间银铃叮咚,秋水般的眸子凝着薄雾,明明嗔怒的模样,却似含露牡丹般娇艳动人。易凡喉头微动,干笑着拱手:"数月不见,小敏出落得愈愈神仙似的。"
"神仙?"玉敏指尖轻点檀木桌案,鎏金护甲敲出清脆声响,"倒不如说是被人遗弃的孤魂!某人躲躲藏藏,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?"她忽然别过脸去,耳尖却泛起淡淡绯色,间茉莉香随着动作若有若无飘来。
易凡挠着后颈,苦笑道:"你如今执掌回春阁,风头正盛。可我与白家血海深仇"话音未落,玉敏突然转身,广袖扫落案上宣纸,墨痕在素绢上晕染成蝶:"当年若不是你拼死护住琳姐,我玉敏早成枯骨!白家算什么东西?"她眼底燃起烈焰,纤手紧握成拳,腕间银铃撞出杂乱声响。
玉琳从屏风后转出,挽住妹妹手臂娇嗔:"好妹妹,小凡这次急需疗伤丹药"玉敏哼了一声,间步摇随着动作轻颤:"他既躲我如蛇蝎,又何必巴巴来求?"余光瞥见易凡局促的模样,唇角却不受控地弯起。
易凡忽然上前,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腕,带着草药气息的呼吸扫过耳畔:"是哥哥错了。小敏是九天玄女下凡,是三界第一的灵医仙子"他压低声音,"若仙子肯赐药,往后任你差遣便是。"
玉敏浑身一颤,耳尖红透,却反手揪住他衣领:"油嘴滑舌!"话虽狠,指尖却不自觉抚过他染血的衣襟,"这伤怎么弄的?"不等回答,她已拖着人往内室走,绣鞋踏过青砖出急促声响。
闺房内药香萦绕,玉敏葱白似的手指搭上他腕脉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。"旧伤未愈又添新创"她忽然抬头,杏眼圆睁,"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?"转身铺开宣纸,笔尖在砚台重重一蘸,墨汁飞溅如星。
"小可儿!"玉敏将药方甩向门口,"去把库房的千年人参、雪魄灵芝都取来!"翠衣少女蹦跳着进门,间红绳系着的银铃铛叮当乱响:"呀!小凡夫君!"她扑上来环住易凡脖颈,胭脂香混着少女气息扑面而来,"宝宝可想死你啦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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