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出的一瞬间,孟榆止住脚。
她没回头,“答案,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?陆修沂,放过我,也放过你自己吧!强求来的东西,终究如沙漏于掌心,留不住的。”
身後的寒意在一刹间如滚滚浪潮,猛地将她裹在其中。
宁穗已经越过拱桥,停在了陆修沂的视线盲区内,急忙朝她招手。
没再管陆修沂如何,孟榆忙不叠就跑过去,跟着宁穗快速绕开侍立在园子各处的府卫,来到西面那堵高墙前。
高墙巍峨耸立,散着森然气息,因年久月深,原是梅子青般颜色的砖头,如今已变得黑黢黢,立在面前,如危峰兀立般堵人去路,单单瞧上那麽一眼,孟榆便觉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她仰头稍稍估量了下,意识这堵墙可能有五米多高时,她眸色倏尔地收紧:“这墙我爬不上去。”
“谁让你爬了?”宁穗睨了她一眼,忙搬开靠在墙头干枝,“快来帮忙,出去的路在这儿呢。”
孟榆立刻上前帮忙挪开干枝,随着满墙干枝逐渐被挪开,一抹光亮隐隐从底下的洞口透出来。
半晌,瞧着那个椭圆得有些不规则的洞,孟榆怔了下,刚想问这是不是狗洞时,忽然就看见散落在地上的几根毛发。
答案,已经不消说了。
孟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宁穗的肩:“为了我,真是苦了你了。”
宁穗扯扯唇角:“你把欠我的酒还上就行。”
孟榆拢拳,以练武人之姿向她表示感谢:“多送你两壶。”
她正色中又仿佛强忍着笑意,宁穗被她这模样逗得乐了,紧张迫人的气氛稍有缓解,她轻轻地把她往洞口处推了下:“不急,这种事,等你安全了再说。”
孟榆闻言,脑海里忽然浮出陆修沂那张阴沉的脸,心脏倏然停了下,在钻进洞口前的一霎,她颤着身子下意识回头看了眼,见无人追来,这才松了口气,忙躬身钻了出去。
出了云香园,不远处的树头下栓着一匹马,宁穗带着孟榆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一座破庙中,将藏在里头的包袱取出递给她。
孟榆以为是银票和路引之类的,忙打开一瞧,谁知只有一套衣裳。
还是男式的……
撞进孟榆疑惑的目光里,宁穗解释:“你已经往外逃过一次了,还是以已死之身逃的,他都找到了你,如今再以活人的身份逃,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麽?还不如变成一个男的。”
孟榆後知後觉:“你的意思是,让我女扮男装,随你去东营?”
宁穗微微笑道:“聪明。”
“不行,绝对不行,”孟榆凛了神色,猛地摇头,“你已经帮我很多了,我若进了东营,倘若被陆修沂怀疑到你身上,他绝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宁穗抓住她的肩,正色道:“你以为你不进东营,他就不会怀疑我了麽?榆儿,别傻了,从他知道我帮你逃过一次後,他醒来第一个怀疑的人便会是我,既然做与不做,结果都一样,那我何不如他所言?”
孟榆蹙眉,仍有忧虑:“可是……”
“别可是了,且不说我哥哥的官职比他高,便是我,好歹也是东营的副将,他没有证据,断不能拿我怎样,”宁穗安抚她,“你若不赶紧换上,被人追上来发现了,这才是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。”
绚烂的光辉自檐角洒下,细细碎碎铺了一地,孟榆看了看宁穗,她背着光,却一脸坚决,她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这身衣裳。
衣裳材质粗糙,摸在手心儿还有点硌手,却没来由地给了她三分安全感。
忖度片刻,孟榆终于坚定地点点头。
迅速换完衣裳,稍作男子打扮後,宁穗又将藏在另一个角落的药箱递给她:“你要进东营,总得有个身份,我都安排好了,我们营里有个疡医,他为人极好,你便是他在宜川的门生,姓李,单名一个树字,箱子里有你的籍帐资料,你且熟悉熟悉,记好了就将那张纸烧了,切勿留下痕迹。”
孟榆一面听她说着,一面从装了针灸的药箱里翻出那张纸细细看了一遍,确认熟记于心後,宁穗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将信纸点燃。
“这位姓赵的疡医为人确实好,这般事竟也肯答应,”孟榆看着火光在虚空中跳跃了下,很快就熄灭了,又随口问,“这件事你应当同他说过了吧?”
“这个……”宁穗扯了扯唇,面色有些尴尬,嗫嚅了几声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孟榆惊得张大了嘴,“宁穗,你没和他说,怎麽敢把我带过去的?”
踩熄了掉在地上的灰烬,扒拉开掉头顶的破布,宁穗推着她往外走,胸有成竹地道:“没事,他为人真的很好,前几年我奉命剿匪,若不是他,我早没命了,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,他一定会答应的。”
孟榆无言以对。
可现下除了去东营,她也没别的法子了。
在破庙耽搁了半日,出来时已几近午时,两人不敢再放松,策着马一路疾驰,所幸东营是在城郊十里外的一座山脚下,赶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也就到了。
为避人耳目,宁穗支开後门的守卫,悄悄带了孟榆进去,将她藏在了自己的营帐内後,便立刻去找那位姓赵的疡医。
***
“什麽?你将陆修沂的夫人藏在营帐……”
粗哑的声音淹没在一个雪白的馒头里,宁穗拧着眉往外看了眼,扯了下赵疡医花白的胡须,动了动唇:“你小声些,嚷这麽大声,生怕别人不知道麽?”
赵疡医一口咬下馒头,挑了挑眉:“你也知道不光彩啊?”
“什麽不光彩?”宁穗压低了声音,“你措辞好歹准确些,陆修沂不顾他人意愿,强留她在身边,这种行为才叫不光彩,本姑娘是救人于水火,是见义勇为。”
说着,宁穗不知想到了什麽,“啧”了声,疑惑道:“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救人的麽?怎麽?这几年上了年纪,怕了?抑或者说,你怕了陆修沂。”
最後那话,宁穗说得缓慢,且不是疑问,而是肯定的语气。
她歪着脑袋,看着赵疡医的反应。
只见他挑了挑眉,不以为然:“你这是什麽话?他陆修沂纵然是天王老子,我赵老头见了他,也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,还怕他?你将那姑娘带来,我赵老头认她当关门弟子了。”
话未经思量,说得太快,太满,尾音刚落,赵疡医才反应过来,拧了拧眉,忙想改口,哪成想宁穗立即应声:“是,多谢疡医,我立刻把她带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