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她脑海在想甚麽,翠微拿起那件叠放整齐的衣裙:“公主,奴婢伺候您更衣吧。”
“不丶不用了。”羽涅忙接过衣物:“我自己来就好。”她还是有些羞臊,不想让翠微看见不该看的。
见她脸皮薄,翠微也没强求,放下衣服後,便出去给她准备洗脸的香薰去了。
床榻上,羽涅略显匆忙地将衣裙穿好。
待她下床梳洗完毕,她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他…去哪儿了?”
翠微一边整理床铺,一边回:“驸马爷一早去校场了,说是要分发军务,点验兵马。”
她顿了顿,想起甚麽,又道:“哦,驸马爷吩咐了厨房熬了红枣粥,叮嘱说是给您喝的,粥在桌上,公主别忘了。”
瞄见桌上的白瓷碗,羽涅应了声: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说罢,她去往桌前,将那碗温甜糯口的红枣粥喝完。
用完粥,她起身,说要去校场看看。
翠微想着桓恂叮嘱她的事,她都昨晚了,于是跟着羽涅一起往旌旗招展人马喧嚣的校场而去。
校场内,肃杀之气与一片缟素交织。
严岳丧期未过,全军上下依旧按律戴孝,素白的布带缠绕在每一个将士额间。
偌大的场地里,除了战马偶尔的响鼻和旗帜被风扯动的声音,不见往日喧哗,一股沉郁的悲愤弥漫在空气中。
羽涅一眼便看到了点将台上的桓恂,她发现谢骋也来了。
之前他们离开上一个城镇时,谢骋被留守在原地,这会儿他来,肯定是桓恂计划有变。
台上,范天正问着桓恂,何时打算继续进攻上京。
良久,桓恂望着整齐划一的兵马,开口:“范叔认为,我们该何时攻打上京?”
这几日为严岳治丧,他们已推迟了原定的进攻计划。而萧道遵趁机反扑,连夺两座关隘。
范天一怔,未料他此时提及军事,沉吟道:“此事…还须从长计议,眼下南殷气势正盛,连战连捷,我军新丧,士气未复,恐不宜立即进攻。”
他话音一落,其他几声附议跟着响起。
“末将也以为范先生所言有理。”一位资历颇老的将领言道:“我军眼下心气低迷,而南殷挟连胜之威,锐不可当,此时若仓促出战,可是正中萧道遵下怀。”
“王将军说的是。”另一人接口:“大都督新逝,三军缟素,此时当以稳固军心为上。不如暂取守势,待……”
“守势?待到几时!”一声暴喝骤然炸响,只见一名满脸虬髯丶身材魁梧的黑脸将领踏前一步:“守守守!再守下去,难道等着萧道遵那小儿站在你我头上?!”
“张将军忠勇可嘉,然……”
“还‘然’甚麽!”又一位年轻将领说:“我等深受大都督恩遇,此刻唯有血战,方能告慰都督在天之灵,我北邺锐士,何曾怕过他们!”
一时大家顿时分为两派,一方主张稳妥,一方力主速战。
争执声渐起,大家各有各的理。
羽涅看向桓恂,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。
但见桓恂倏然回眸,看向衆人,沉声开口: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,以我看,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不待范天回应,他飞身从台上跃下,稳稳落在那匹乌黑的盗骊马背上。缰绳一扯,胯下骏马前蹄腾空,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。
他直面着数十万将士,额上孝带在风中狂舞,嗓音压过了风声:
“十天了。”
“这十天里,我们穿着丧服,所有人肯定都以为整个北邺的脊梁,都随着大都督一起,被钉进了棺椁里,萧道遵,也是这麽想的。”
环视过一张张悲戚的脸,他语调陡然扬起:“所以他敢来夺我们的关隘,他想告诉天下人,大都督死了,北邺就完了。今天,我们就要用手里的刀剑,告诉他,他错了!北邺的旗,还没有倒,握旗的人,从现在起,是我,是你们,是我们!”
“此刻,你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——”他目光如炬,扫过每一双燃烧的眼睛,字字千钧:“我们要以南殷的千里河山,要以萧道遵的项上人头,作为告慰英灵的祭礼!”
话音未落,他拔出腰间横刀,寒光一闪,刀刃划过左掌,鲜血顿时涌出。
在北邺,以掌心血盟誓,是世间最沉重的誓言。望着这一幕的羽涅,明白这一点。
无需任何指令,这无声的动作比任何号令都更震撼人心。
做完这一切,桓恂高举血手,紧握成拳:“我桓恂在此立誓,三日之内,必踏平南殷,取萧道遵人头,不死不休!”
站在最前的范天等人,虎目含泪,几乎是同时拔出了自己的刀,毫不犹豫割开掌心。
紧接着,越来越多的人拔出了兵刃。没有片刻的犹豫,划破皮肉。
顷刻之间,数万只染血的手举起。
桓恂语调昂扬:“此战——必胜!”
其馀人跟着怒喝:“此战——必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