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浓,城南的风里有了一丝凉意。学堂门口的梧桐叶黄了一半,落在地上,踩上去出轻微的脆响。
温先生在廊下站了一会儿,看着那群放学的孩子。沅沅背着她的书匣,走在几个女孩子中间,说话时眉眼弯弯,笑里带着几分得意。她的间别着一支新得的金步摇,阳光一照,步摇上的小珠轻轻晃动,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沈公子。”温先生转身,朝不远处的人影拱了拱手。
沈昀从树影里走出来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微微颔:“先生。”
两人并肩往巷口走。温先生道:“近来,有几位名门的小姐常邀沅沅去府上做客。她们送了些衣裳饰物,沅沅也常去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沈昀语气平静,“先生觉得如何?”
温先生叹了口气:“女子爱俏,人之常情。只是她们的家人,多与院里有生意往来。我劝她少去,她嘴上答应,心里却……”
“我明白。”沈昀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地上的落叶上,“孩子大了,自有自己的想法。多谢先生告知。”
“沈公子。”温先生欲言又止,“我看得出,你不愿委屈她。只是有些路,不是你想替她挡,就能挡得住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沈昀抬眼,眼底是一贯的冷静,“我只希望她能明白,体面不是穿在身上,是长在心里。”
两人不再说话,各自散去。
几天后,学堂组织了一场郊外的踏青。孩子们沿着河堤走,手里拿着风车,笑声一路。沅沅走在中间,几个女孩子围在她身边,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。
有人问:“沅沅,你兄长是做什么的?”
沅沅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柳树。她知道,哥哥有时会远远地看她,但她不愿在同学面前承认。
“在商号做账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很普通的。”
“做账也挺好啊。”另一个女孩笑着说,“我家掌柜也做账,听说很厉害呢。”
沅沅笑了笑,没再接话。她的笑容很淡,像一层薄薄的粉,铺在脸上,遮住了原本的光。
傍晚,她回到小院。屋里很安静,沈昀不在。桌上放着一封信,是温先生写的,寥寥几句,叮嘱她“莫以衣裳取人,莫以门第取友”。
沅沅把信收好,走到镜前。她取下头上的金步摇,又戴上,反复几次。镜中的自己越来越陌生,她忽然有些烦躁,把步摇往桌上一放,出“当”的一声。
“沅沅。”门口传来沈昀的声音。
她回头,看见他站在门口,身上那件月白长衫洗得很干净,袖口整齐。她不知怎的,鼻子里忽然冒出一句:“你身上有味道。”
沈昀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
他没有解释,也没有问为什么。他只是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,打开,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。他把菜一一摆好,轻声道:“吃饭吧。”
沅沅看着那几道菜,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委屈。她别过头:“我不饿。”
沈昀“嗯”了一声,把筷子放下:“那我等你饿了再热。”
他转身去收拾灶间,动作很轻,像怕惊动了什么。
第二天,沈昀提前回了小院。他把屋里收拾了一遍,又去集市买了几样沅沅爱吃的点心。他把点心放在桌上,正准备坐下,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“阿昀。”沅沅站在门口,脸色不太好看,“你以后,别来学堂接我了。”
“好。”沈昀点头。
“还有……”沅沅咬了咬嘴唇,“你也别来院门口等我。我自己会走。”
“好。”沈昀又点了点头。
沅沅说完,转身就走。她的背影很直,像一根绷得很紧的弦。
沈昀没有追出去。他坐在桌边,看着那几样点心慢慢凉下去。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,又停住。过了一会儿,他起身去灶间,把火生旺,锅里添了水,准备等她回来时热饭。
又过了几日,温先生在课上讲“义理”。他讲到“仁”,讲到“礼”,讲到“耻”。他说:“知耻近乎勇。耻,不是怕人笑,是怕自己看不起自己。”
沅沅坐在窗边,手里握着笔,眼神却有些飘忽。她想起了那些女孩说过的话,想起了自己在同学面前说的“在商号做账”。她的脸微微热,但很快又冷下去。她在心里对自己说:我只是想和她们一样。
放学后,她没有和同伴一起走。她一个人沿着河堤慢慢走,风吹动她的衣角,步摇上的珠子叮当作响。
“沅沅。”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她回头,看见沈昀站在不远处。他没有走近,只站在那里,像一棵树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沅沅的声音有点冷。
“我去了学堂,先生说你先走了。”沈昀看着她,“我在这儿等你,怕你路上不安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