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天先生教了什么?”沈昀走过去,坐在她对面。
“义理。”沅沅道,“讲‘耻’。”
“你懂了吗?”沈昀问。
沅沅沉默了一会儿,才道:“懂一点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沈昀点头,“懂一点,就够了。”
他起身去灶间,把饭热了。他端过来,放在她面前:“吃饭吧。”
沅沅看着那碗饭,眼里忽然有了一点湿意。她低下头,拿起筷子,轻声道:“阿昀,对不起。”
沈昀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笑:“没事。吃饭吧。”
他没有问她为什么道歉,也没有说那些大道理。他只是坐在她对面,安静地看着她吃。
窗外的风轻轻吹过,海棠树的叶子沙沙作响。这个夜晚,似乎比以往都要安静。
琴会的余音未散,沈昀的名声已在城中传开。秦妈妈不再让他做杂事,只在重要宴饮上安排他弹琴、题字。份例翻了三倍,衣裳、饰物也多了起来——蜀锦长衫、羊脂玉簪、嵌珠折扇,件件精致。沈昀把它们一件件叠好,只挑素净的穿,余下的都收进木箱,想着等沅沅再长些,给她做新衣、换更好的书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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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两年,是他们最安稳的时光。
白天,他在院里忙。夜里,他回到城南小院,先去灶间添火,再把沅沅当天写的字和文章一一看过。他不夸不贬,只在需要处轻轻点一笔:“这个横再平些。”“这句换个词更贴切。”
闲暇时,他会带她去集市,买时令水果,再给她买一串糖葫芦。沅沅吃得津津有味,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沈昀话不多,偶尔应一声,更多时候只是听。他的眼神很安静,像一汪深水,能把所有喧嚣都藏进去。
前几年,沅沅放学总会在门口等他。听见脚步声,她就会跑出来,抱着他的腰,仰着脸说:“阿昀,今天先生夸我文章有灵气。”他摸摸她的头,笑着说:“好。”
温先生教得认真,先从《三字经》《千字文》入手,再讲《论语》《孟子》的浅显章节。沅沅天资聪颖,不到一个月,字已工整清秀。午后,温先生会留一盏茶的时间,让她写一段小文章。她从身边小事写起,文字质朴,却真诚动人。温先生常夸她“有灵气”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平静而安稳。
直到沅沅十三岁那年,风向悄悄变了。
学堂里来了几位官宦家的小姐,穿绫罗,戴金钗,说话带着轻飘飘的矜贵。她们起初觉得沅沅字写得好,常拉着她一起玩。后来,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问:“你家住在城南哪条巷呀?”“你兄长是做什么营生的?”
第一次被问起时,沅沅攥着书匣的手紧了紧,脱口而出:“我兄长在商号做账。”话一出口,她不敢看同窗的眼睛,只盯着地上的青砖缝。她知道自己说了谎,可一想到那些小姐提起“红尘院”时眼里的轻慢,她就没法说出真相。
那天傍晚,沈昀照旧提着食盒在巷口等她。沅沅远远看见他,脚步忽然顿住,拉着同窗绕了条远路回家。
夜里吃饭时,她扒着碗里的饭,忽然说:“阿昀,你以后别来学堂接我了。先生说,我该自己走。”
“好。”沈昀没问原因,只把她爱吃的青菜夹到她碗里。
退让,没有换来平静。
没过多久,沅沅开始对着镜头呆。她把沈昀给她做的粗布衣裳扔到箱底,换上了同窗送的湖蓝绸裙;以前从不计较饰的人,如今会对着一支银步摇反复试戴,连说话都学了那些小姐的调子,软着嗓子,少了往日的鲜活。
温先生看在眼里,心里着急。他曾几次旁敲侧击:“莫以衣裳取人,莫以门第取友。”沅沅点头应着,转身却又和那些小姐走得更近。
一天午后,学堂组织郊外踏青。河堤边,孩子们放风筝、追蝴蝶,笑声一路。有人忽然问:“沅沅,你兄长真的在商号做账吗?”
周围的目光一齐看过来。沅沅的脸微微热,却硬着头皮点头:“当然是。”
“那他一定很会算账吧?”有人打趣道。
“嗯。”沅沅低低应了一声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柳树。
她知道,沈昀有时会远远地看她。
这一次,他确实在。
柳树下,沈昀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,里面是他特意给她做的桂花糕。听到那句“在商号做账”,他的手轻轻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如常。他没有上前,也没有出声,只把食盒重新合上,转身往回走。
回到小院时,天色还早。他把火生旺,把饭菜热好,摆上桌,又把一张小纸条压在碗底——上面写着四个字:知耻近乎勇。
傍晚,沅沅回来了。看到桌上的饭菜,她愣了一下,低头看见了那张纸条。她把纸条叠好,塞进书匣,小声说: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沈昀应了一声,“吃饭吧。”
饭桌上,两人都没多说话。沅沅夹了一筷子菜,忽然说:“阿昀,你身上……有味道。”
沈昀抬眼,看着她,语气平静:“我知道了。”
他没有解释,也没有辩白。只是把筷子放下,起身去厨房,把窗开得更大,把身上的长衫换了一件更素的。